這個時候,那樣被咒罵著的漢斯,已經渾身冰冷,安靜地順著河水,慢慢地向下漂流而去。嘔吐感、羞恥與煩惱都已離他而去。清冷、澄藍的秋夜俯視著他那被闇黑帶走的虛弱身體。黑色的流水在擺弄他的手、頭髮和噌白的嘴唇。如果沒有在黎明前追捕獵物的水獭,用狡猾的眼角瞥望,悄無聲息地滑行而去,那麼就沒有誰看到漢斯了。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落水的。也許是走錯了路,失足滑下去的吧?或者是他想喝水,一不小心掉下去的吧!或者是他靠過去,蹲在那裡想看看美麗的河水的吧?或者是充滿祥和、安息的夜晚,以及蒼白的月光凝視著他,由於疲倦和不安,使他不由自主地投入死亡的陰影裡的吧!
到了中午,有人發現了他,把他搬回家去。大吃ㄧ驚的父親把籐杖丟在一旁,千恨萬憤也都不得拋開了。他沒有哭,臉上也沒有顯出痛苦的表情。但是他晚上輾轉反側,不時從門縫裡,看著陳莫不與的兒子。兒子躺在乾淨的床上,依然是那麼俊美、那麼蒼白、那麼聰明,彷彿天生就有權利把自己的命運視為與他人不同似的。額投和雙手的皮膚擦破了一些,略呈紫色。美麗的臉龐像是在沉睡,白皙的眼皮覆上了。沒有緊閉的嘴唇看來是那麼滿足,幾乎可以說是快樂的。少年有如綻放的花朵突然被人一把折下,彷彿被人從人生的快樂行路一把推開。疲倦、寂寞、悲傷的父親,也被這微笑的錯覺迷惑了。
舉行喪禮時,有很多送葬和好奇的人來參加。漢斯˙吉本拉德在一次出名了,大家都很注意他。老師、校長和鎮上牧師又開始關心起漢斯的命運來了。他們都穿上禮服,戴上莊嚴的禮帽來參加喪禮,互相交頭接耳,再墳旁站了一會兒。拉丁文老師看來特別傷心。校長對他說道:「真的,這個孩子應該是會很有出息的。看到優秀的學生總是這麼不幸,怎不叫人悲痛呢?」
父親和不斷嚎啕大哭的老安娜,以及鞋匠法蘭克流再墳旁。
「這實在太殘酷了,吉本拉德先生,」他同情地說,「我也真的喜歡這孩子。」
「真叫人弄不懂,」吉本拉德先生嘆息道,「像他天生這麼優秀,而且學校、考試,一切都那麼順利——竟然會遭逢這樣的不幸。」
鞋匠指了指那些走出墳場大門,穿著禮服的人。
「這孩子會落得這般下場,那些人也是幫者推上一把的。」他小聲說道。
「什麼?」吉本拉德先生大吃ㄧ驚,懷疑地凝望著鞋匠,「你說什麼?為什麼?」
「你冷靜些,吉本拉德先生。我只是在說學校的老師而已。」
「為什麼?你到底是什麼意思?」
「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了。只是你和我對這孩子都有疏忽之處。你不這麼認為嗎?」
小小的村鎮上方,悠閒的碧空延綿無盡。山谷裡的河水,波光粼粼。冷山的群山,溫柔、留戀地把藍色呈現到遙遠的天際。鞋匠臉上露出悲傷的微笑,握住對方的手。吉本拉德先生離開這片刻的寂靜、異樣的痛苦,以及令人鬱悶的思緒,猶豫而茫然地往住慣了的小鎮上走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