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死亡大事》4──美籍禮儀師湯瑪斯‧林區
已為人父的我深刻體會到我老爸的恐懼──在我眼中，孩子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出現致命的結果。只是目前就我所知，信仰是消除恐懼的唯一良方，那種感覺就像有人坐鎮指揮，檢查身分，看管著邊界的安全。信仰，就是我媽說的──放手，把一切交給上帝，然後縱身一躍，跳進一片未知，雖然不在我們控制之中，卻永遠安心。有的時候，那種感覺清楚明白；有的時候，又讓人覺得我們是完全孤立的。
這裡要說件實際發生的事。我剛剛葬了一個年輕女孩，名叫史蒂芬妮，這個名字取自聖史蒂芬（或稱聖司提反），這位是石匠的主保聖人（注1），也是基督教第一位殉道者。她被一塊墓碑砸死，當時她們全家開著車要到喬治亞州，車子行駛在州際公路上，她坐在家庭休旅車的後座睡覺。事發時間是深夜。她們在傍晚離開密西根州，要開車到喬治亞州的一個農場──據說聖母瑪利亞每月十三日都會在這裡顯現，並且和信徒說話。他們一家人在漆黑的高速公路上駕著車，正穿越肯塔基州中部。此時，在南方約莫半個小時車程的地方，有幾個當地男孩從附近墓園挖了幾塊墓碑準備找點事來做。他們挑了一塊大約六公斤重的墓碑，一塊大石頭；至於他們挖這塊墓碑到底要做什麼，沒人知道。但當他們走過州際公路的天橋時，手痠了，不想再繼續帶著這塊戰利品，便將墓碑往欄杆外拋（他們並非真的出於預謀，而是更接近惡作劇），就此落入他們腳下往南車流所發出的朦朧燈光中。
就在這一刻，史蒂芬妮的爸爸開的車，被這塊從墓園偷來的墓碑砸個正著。這塊墓碑以每秒近十公尺的速度下落，沒錯，是每秒鐘；這部休旅車則以每小時將近一百一十三公里的速度向南行駛。這塊石頭撞碎了擋風玻璃，擦過了坐在駕駛座的爸爸右肩，驚醒了坐在副駕駛座的媽媽，穿過了兩個座位中間的空隙，擊中了躺在後面睡覺的史蒂芬妮胸口。她才剛跟弟弟換了座位，讓弟弟去車子最後一排座位跟兩個妹妹窩在一起。史蒂芬妮並未立刻死亡──她的胸骨破裂，心臟受傷，難以施救。一名卡車司機停車用廣播求救，但在凌晨兩點鐘，在星期五早晨，在肯塔基州，在這個前不巴村後不著店的地方，這種事情需要時間。家人一面在路邊等待救援，一面唸著玫瑰經，史蒂芬妮因吸不到氣而喘息不止，因疼痛而不斷呻吟。兩個小時後，她在醫院被宣告死亡。史蒂芬妮的媽媽在後座找到石頭，交給有關當局；墓碑上頭刻著「佛斯特家預訂」，後來辨識出這是復生墓園裡佛斯特家墓地角落的一塊墓碑。
有的時候，答案的選擇似乎不只一個。
答案Ａ──這出自上帝之手。上帝在十三號星期五醒過來，然後說「我要史蒂芬妮」，否則這串離奇古怪事件的致命交集該如何解釋。整個事件慢慢重述一次，聽起來就像出自上帝之手。如果這件事情有不一樣的結局，我們會稱之為奇蹟。
或是答案Ｂ──這並非出自上帝之手。上帝只是知情，或早或晚接到消息，但是沒有加以干涉，因為祂很清楚我們有多麼信賴自然定律（不管是重力或運動中的物體等等），所以祂沒有操弄任何意外或刻意的結局。祂很抱歉要告訴我們這件事，但我們肯定能理解祂的立場。
或是答案Ｃ──是惡魔幹的。如果信仰認定了上帝是存在的，那麼也同時認定了邪惡存在的可能。而有的時候，惡魔是會找上我們的。
或是答案Ｄ──以上皆非。就是倒楣。生活就是這樣，你得面對這種事，生活也還得繼續過下去。
也有可能是答案Ｅ──以上皆是。這就是天主教所說的「奧蹟（注4）」，正如一串串玫瑰經念珠代表的，有光明的「榮福五端」，也有哀傷的「痛苦五端」，那都是奧蹟。
不管答案是哪一個，我從父母那裡繼承到的想法並沒有動搖，無論是老爸的恐懼或我媽的信仰。如果這件事情是上帝的旨意，那麼我會說「上帝你真丟臉」；如果不是，那麼我還是會說「上帝你真丟臉」。聽起來是一樣的，因為我不斷向全知全能的主揮拳質問──「十三號那天凌晨，你到底在什麼地方？」只是，事發的不在場證明每天都在變。
當然問題的答案是否和信仰有關、能不能找到，都在史蒂芬妮的父母，以及多年來我所碰到和他們遭遇相同的人心中。
我答應要在聖誕節前（正確的說，是十二月二十六日「聖史蒂芬日」之前）把史蒂芬妮的墓石弄好。在這一天，我們都會記得要齊唱〈好國王溫徹拉斯〉；在西元三五年的這一天，聖史蒂芬被冠以褻瀆上帝的罪名，被群眾用石塊打死。
我第一次帶著史蒂芬妮的父母到墓園（他們希望為女兒買一塊墓地）時，做母親的在路邊停步，手指著耶穌升天的雕像說：「我想把她葬在那裡，就在耶穌的右手邊。」接著，我們穿越一片片墓地來到一塊沒有任何標示的空曠土地，正好在耶穌張開的大理石右臂下方。「就是這裡。」史蒂芬妮的媽媽眼睛含著淚，深深仰望著耶穌的灰色眼睛。史蒂芬妮的爸爸則站在一旁，瞇著眼睛讀著旁邊那座墓碑上的名字，那塊石頭上刻著的姓氏是──佛斯特。
注釋：
1主保聖人（Patron）：如果冊封某個聖人是主保聖人，就代表這位聖人會保佑守護特定的對象，其中包括人、國家、地區、活動、家族、派系、職業等等不一。例如，天主教會的教徒受洗時，所領受的聖名便是主保聖人的名字，這表示這位聖人會保護這位教徒。像是耶穌的養父聖若瑟（St. Joseph），便是天主教會、未出生的孩子、父親、移民、工人、木匠、不動產經紀人、克洛埃西亞、菲律賓、美國、越南等等的主保聖人。
[ 資料來源：好讀 死亡大事書摘 ]
